唐西林,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艺术系,爱好书画,摄影。1977年进入松江县文化馆工作,1986年任松江县博物馆副馆长(主持工作),1988年任文化馆副馆长,2009年任程十发艺术馆执行馆长,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上海摄影家协会会员、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
8月11日,唐西林在家中翻看自己的摄影集《回影无声——唐西林•老松江影像记录》 李昂 图松江,对于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可以是“大学城”,是“上海陆地海拔最高处天马山所在”,是“五个新城”之一,但“松江府”“云间”“茸城”的说法,无疑是遥远而陌生的。在见到唐西林先生之前,翻看他厚重的影集《回影无声》,仿若走进了另一个时空,一个可亲可近的江南水乡,感受到一段有厚度与温度的旧时光。
“每一个人都有乡恋,有家国情怀,才有叶落归根、触景生情的历史话语。”出于对家乡的热爱,唐西林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自发地拍摄记录松江的古城面貌。2018年5月退休后,他陆续将40多年拍摄的万余张老松江照片无偿捐赠给松江档案馆,为了将绝无仅有的老松江记忆保存下来,“捐底片,做整理,能做到哪儿就是哪吧,也算是一种抢救了”。唐西林并不轻易谈遗憾,做好自己能做的,分别在一些企业、公司以及松江档案馆的支持下出版代表影集《云间神韵》(2004年)、《茸城记忆》(2006年)以及《回影无声》(2019年)。(“云间”“茸城”均为松江别称)
2021年8月11日,唐西林在松江的家中接受澎湃新闻采访。学美术出身的唐老师家中,家中最多的是摄影、绘画类书籍,画室四壁挂着山水画。书画与摄影是唐老师的两大爱好,就连沙发扶手上也摞满了书。画室里一张大木桌,上面盖的羊毛毡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形状不一的墨迹,远看仿佛一幅抽象水墨画。他说,拍摄时时常是以画画的眼光寻找画面,而画画时又常常揉进摄影的元素,二者互补。
唐西林1949年5月出生,彼时上海刚解放,6岁搬至松江,他就再未离开,60多年在这块土地成长、生活,对于学美术出身并先后在博物馆、文化馆等处任职的唐西林来说,摄影似乎只是他口中的“业务爱好”。拍摄记录松江的风貌,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都使他感到松江文化分量的厚重,“在老街上提着相机转悠, 时常还‘与儿时背着书包在放学路上的景象有重叠’。”到了傍晚不得不告别的时间,唐老师才惊呼时间过得那么快,“老了话就变多了”。听者忍俊不禁,却可见唐老师对松江深厚的情感,“乡愁,对故乡的依恋,是人的本能。”他说。
泗泾古镇,1999年。 本文图片 唐西林 提供以下内容根据采访中唐西林先生采访自述整理:
【云间】——关于摄影的初心
我接触摄影还是在知青时代,那时候照相机都是借用的,拍的也是留念照。70年代到了文化馆工作,拍的也是单位活动照片,很少去拍老房子。经济条件限制,不可能去老街小巷拍百姓的日常生活,在当时的文化环境下,没有这样的“非遗”保护意识。
回想起来,我的摄影是从非常纯粹的画面审美出发,以未来可以画画做参考资料的原始想法开始,无心插柳,既是必然又是偶然。拍松江的老街老宅是出于我对故乡的热爱,留下定格画面,是一种文化人的本能。松江丰厚的历史文化就像一块吸铁石,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我。直到90年代,当我看到老房子要被大拆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家乡要变化了,老的“生活场”要一去不复返了,我尽我所能留下影像,这种想法每个文化人都会有。
松江的十里长街东起华阳桥,西到跨塘桥,中山路是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1993年初我得知它要被彻底地改建,我就想留下它最后的影像。那时,条件略有好转,我不少摄影获奖而得的器材也丰富了我的硬件。以文化馆的有利条件,我组织松江的一些业余摄影人士,进行了“十里长街”春夏秋冬的一日扫街摄影大赛,跨度两年。评选出的照片放在一块很小的三夹板上,在大街上展出给老百姓看,传播着无限的“乡愁”“乡恋”。
我到80年代初,都并没有很明确的目标或计划要记录松江,80年代中期,全国已开展收集民间文化集成工作,对传统文化有所抢救,那时起我逐渐有了将松江“城市面孔”定格在快门中的意识,所以在松江老街大规模改造前,能有意识组织摄影人士拍摄自己的家乡变化,才有了十里长街“春夏秋冬松江一日赛”的策展理念。
1991年,中山东路233号,松江博物馆门前明代石狮和上街卖菜回家的农民。
1997年,中山西路花园浜。
1999年,斜桥街。
1997年,中山中路王冶山宅夹弄。
1997年,斜桥街。
1998年,五厍茶馆。当年五厍镇上的茶馆充满了乡土气息,农耕文化形态下的最后一代茶馆,正成为历史。松江人文历史深厚,华亭是它最早的行政名称。“云间”、“茸城”亦指松江。我的第一本影集《云间神韵》是1999年一个日本老企业家小林英一找我拍的,他1993年在松江办厂,生意顺达,想在2003年出本有关松江的影集,以示感谢。那时国内还没有强烈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识,这个日本人点醒了我。他独爱方塔,只想要把方塔拍成一本影集。但我给他简单介绍了松江的人文历史,领他去了天马山、大仓桥、佘山等历史名迹实地观看后,他同意了我拍松江其它的建筑。1999年到2003年,我带着相机走街串巷,给松江“画”素描。
纪实摄影或是艺术摄影没有明确的边界。绘画对我的摄影没有直接影响,但构图和审美是共通的。我喜欢拍黑白照片,即使有彩色的我也做成黑白的,就像我喜欢画国画,以水墨为主,黑白更有韵味。
艺术摄影我当然也会去做,好比一个电视机,不必固定在一个频道上。记录松江是我的本职、本能,是一个鲜活的有生命力的文化认知,何乐而不为。文化馆对本土文化起推动、传承与传播的作用,专业人员应该组织、辅导、研究与服务大众。这个功能定位到今天也是正确的。另一方面,在我看来拍摄照片时技术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能够从个体生命的文化体验,从地域人文角度去记录历史,留下影像来。
2018年,泾北街36号陈氏宅。
2010年,程十发艺术馆。老宅群由四座名人宅院部分厅堂,袁昶宅、瞿氏厅、杜王厅、王冶山宅跨院改建组合而成,2009年4月对外开放。
1998年,石碱厂建筑。
1996年,俯瞰老城区。
【新城】——记录时代的车辙
松江的变化与发展是翻天覆地的,老松江人深有感受。
松江的历史悠久,在民国时期,松江城里已有5、6家照相馆,有国外的摇头相机,可以拍千余人的团体照,说明当时的文化、经济、教育都有这样的需求。1937年日寇侵华,对松江古城进行了三次惨绝人寰的狂轰滥炸后,好端端的古城夷为平地,松江古城的物化形态在某种意义上从此断了文脉。松江城外未被炸平的房子在后期城市改造中也被拆掉了许多。
我的家就在阔街,实际上是一条小街,与它平行的有一条河,河两边的房子很漂亮,如画水彩一定很好看。街上曾有著名的医院、教堂、刺绣、印刷、算卦等,它给我的印象是自然就很美。这是我们当时的人能感受到的一种天然的审美。今天我再走进阔街,很难找到从前的影子,医院已扩建,唯一可参照的地标性建筑就是那座原天主教教堂。我将我的阔街也收进了这本《回影无声》的影集。对于老房子的消失,我既有惋惜,但也不得不承认毫无办法。时代变迁、社会发展,总会带来有生有灭,社会发展规律即如此。
1997年,动迁中的阔街。
1999年,新桥镇老街民居。
1995年,中山中路219号改造大甩卖。
1994年,中山西路秀野桥西堍。
新千年前后,松江中山中路街头出现公共投币电话亭。1983年,我拍过一组很有意思的《文艺工厂》照片。改革开放后,农村经济体制改造,农村文化活动受到一定限制,那几年产生的文艺工厂是新鲜事物,为了丰富农民文化活动,弥补农村文化生活的枯燥,将各乡镇爱好文艺的年轻男女组织进工厂,一半时间排练,一半时间做一些简单的手工产品,如印刷、电子产品、刀具等等。活多的时候干工厂活,活少的时候排练小戏,民间歌舞。有一张文艺演出的照片,她们站在准备造房子用而堆好的方砖上,把它当作舞台演出。我在文化馆的工作要求其实主要就是拍下剧照就可以了,但往往记录下这些“场外”的片段,现在看确实更有价值,信息量更大,也更生动把那个时代的精神,和人们对文化娱乐的渴望留了下来。
1983年,送戏下乡。建房用的新砖成了临时舞台,县文化馆组织文艺节目在新桥演出,深受乡亲们欢迎。
1983年,文艺工厂。为活跃农村文化生活,克服经费困难,培养年轻文艺演出人才,多数乡镇办起文艺工厂,亦工亦艺。该活动流行多年,并在上海郊区进行推广交流。我对江南民俗活动也很有兴趣。1990到2000年的11年间,每个春节,我约上几个朋友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青浦的小蒸镇拍照。那里传统的生活、文化气息很浓厚,婚嫁还有抱新娘的风俗,有很多讲究,这在上海地区是很少见了。90年代初,还有水泥船敲锣打鼓地来接新娘。有一个画面是,抱新娘的小伙本身个子较矮小,抱的新娘又穿着厚重的呢大衣和棉袄,看起来很臃肿,但画面的特有美感来自生活的真实,是农耕文化遗存的最后绝唱,非常有意思。那之后,船变成了轿车,新娘穿上了白色婚纱。我刚好从摄影的角度,撞上了我们国家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的时期。
在《回影无声》影集里唯一有几幅彩色照片,是在小昆山周家浜村的一个老宅拍摄的壁画。壁画是1960年沪西中学高三学生学农时期跟着老师画的,反映出那年代的农村风貌。墙上还留有大跃进时期典型的农民诗,“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擦擦汗,凑上太阳吸袋烟。”很有想象力,是一种当年常提的革命的浪漫主义。这些图像记忆都应该被当作历史文化档案保存下来。因此,我写信给上海历史博物馆的馆长,请他们保存,得到他们的支持。最终在小昆山镇领导的全力配合下,壁画的实体最终被博物馆收藏。
周家浜村褚家宅客堂东西墙上壁画和农民诗歌,2018年。除了壁画,墙上还留着上世纪大跃进年代的农民诗歌,诗云:蓝天底下白云飞,飞来飞去擦着天。社员笑着抬头望,白云擦着谷堆尖。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擦擦汗,凑上太阳吸袋烟。
【无声】——时间会有回响
2017年,我开始整理这些年的照片,一些原来留存在文化馆洗印室的底片已经没有了,所以也就是为什么其中上世纪70、80年代的照片相对少了许多的原因。四十几年拍摄了1万余张照片,我将这些心血全部捐给了档案馆。档案馆也给予大力支持,在经费上保障,请人做这些底片的扫描工作,但需我整理、查询,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经历。如果没有任何说明,年轻人对老松江更无法了解,也看不懂,这些底片不会说话,如果不把时间、地点、内容一一注明,不就等同于一堆垃圾?历史需要传承,需要积累,这工作总得有人去做,文化的认同,再累也是有人自愿而为,这是文化的一种境界。
遗憾的是拍摄十里长街时,我的认知停留在“创作作品”的初级阶段,大多拍的是去追寻人物、情节、故事,很少拍静态的独立街景。但现在反思过去,那些静态的街景反而隐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元素。
人的认知就是这样,在不断的事后遗憾中总结、补充、提高。我现在仍会关注松江的旧貌与历史变迁,想写那些拍摄过程中了解到的松江文化的事、人、物,但精力确实比不上以前。
松江人文历史深厚,有许多闪光点与特定的地域文化特点。松江人性格在历史上比较自谦、内秀、爱文化,出了不少文化大家,很少出大商贾、武将。现在松江发生了巨大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农业文明跨进工业文明,物化形态快速旧去新来。在这二三十年的历史变化时期,我们正好记录了一个社会变迁的某个侧面,这就是它的意义。留下的参照物将来总是做减法,因此更有价值。
1992年,春节时的中山中路庙前街口。
1993年,斜桥路(人民路口)民居前。
1995年,青松石民居前。
1996年,中山路弄堂里的“乒乓赛”,乒乓台是家长们的洗衣台。
1998年,莫家弄民宅院内。
2000年,秀南街106号民居内景。我们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有着先辈的文化印迹,也有自己的印迹。我们珍惜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环境,尽量去爱护它,作为一种文化传承给后人。哪怕是一砖一瓦,一屋一窗,一栋一梁,一巷一街,能留下最好,不能留下的,留下图像也好啊。
回影无声,又有声,这些照片记录过去,却是留给未来,当读者去阅读它的时候,“回影有声”,这是影像的魅力。摄影最初最核心的价值也在此。
1977年,骑车经过秀野桥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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