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一位煤炭券商分析师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名为《热爱1005 ¥的动力煤》的改编歌曲,并评论道“一个月前好多人还以为这首歌是见顶标志,结果连半山腰都不算。”
10月18日,他继续写:“别问我看多高了,我也不知道。”次日一早他又写道:“买吧”。
正当人们的视线从广东、江苏、东北等地“拉闸限电”背后原因的逻辑链条一步步收束至煤炭供应不足之时,煤价已经走出一条让行业内外甚至产业上下游人士皆呼“意想不到”的曲线:今年6月,动力煤主力合约尚在800元每吨上方徘徊;至10月19日日盘,已经触及1982元的历史高点。
当晚22点,国家发改委一反常态,10分钟内连发3篇围绕整顿煤炭价格的文章:《国家发展改革委研究依法对煤炭价格实行干预措施》;《国家发展改革委组织召开煤电油气运重点企业保供稳价座谈会》;《国家发展改革委在郑州商品交易所调研强调依法加强监管、严厉查处资本恶意炒作动力煤期货》。
10月20日晚间,国家发展改革委再次连发三文,介绍相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带队赴河北省秦皇岛市、唐山市督导煤炭保供稳价工作以及赴河南煤炭储配交易中心鹤壁园区调研的情况。
10月22日上午,国家发展改革委价格司召集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和部分重点煤炭企业开会,研究制止煤炭企业牟取暴利、保障煤炭价格长期稳定在合理区间的具体政策措施。并将派出多个调查组,赴煤炭主产省对煤炭生产、流通企业的成本和利润情况进行实地调查,为研究确定煤炭价格合理区间提供参考依据。
10月19日晚,动力煤、焦煤、焦炭期货价格应声大跌,晚间10点10分,郑煤主连大跌8%,焦炭主连大跌7.8%,焦煤主连大跌8.9%。此后两日,煤炭相关期货品种连续大跌。10月22日,如坠楼般,动力煤主力合约的绿色块状线条从1800元高点跃下,重重地砸在了1365元线上下。“力度空前!”这是一位行业人士对于此次发改委关于煤炭市场保供稳价的表态密集程度和调控措施力度直观评价。
期货价格跌至低位之时,距离东北部分区域11月1日供暖日的到来已不足10天。
今年冬季北方气温较常年同期偏低,10月20日国常会上提出要“确保北方地区特别是东北供暖。全力保障供暖用煤生产和运输。依法打击煤炭市场炒作。”
一场针对煤炭市场压价增供的保供之战已经打响。
渡冬之时
胡波(化名)所在的企业主营业务之一是区域供暖及蒸汽
胡波说,在东北地区燃煤供暖仍然是最主流的采暖方式,他所在的企业有长协来源,但煤价如此上涨,对企业的经营和利润影响很大。
按照惯例,10-11月至次年3月-4月是东北的供暖季,供暖企业需要从9月就开始做打压试验、循环等运行前的检测工作,每年的供暖季是这些企业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间段,其余时候也需要做新的工程以及对既有工程进行维保或技改。
由于该企业很多的设备是用蒸汽驱动的,限电影响有限。此外,即便供暖季开始,政府也会优先保证公共事业领域,真正的问题依然是煤炭。“主要影响还是煤炭,一方面价高,另一方面采购存在一定的问题”,胡波说。
东北地区的冬季长且寒冷,对供暖保障率的要求比较高,这其中对于安全性存有很高的要求。城市供暖的煤炭库存主要取决于煤棚大小,不同供热公司规模不一,综合来看,胡波所在企业的存煤量能够保障安全基数,因此所面临的压力相对而言会比区域内很多的企业小。
但胡波能够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冬天,行业所存在的压力,其中规模较小的民营企业尤甚。胡波看来,今冬民营供暖企业是最难受的,融资成本高,煤炭采购费用高,又不能向末端供暖用户进行价格传导,只能练内功。“经过疫情,很多企业正处于补库存的阶段,本来是想要卯足劲生产提高产量的,但能源价格又这么高,形成了能源供需矛盾,”胡波说。
完全脱离了供需基本面的煤价对产业链中的企业正在产生不可逆转的冲击。
“我们正在和一家企业谈合作,他们的业务主要是在工业园区通过燃煤给工业企业提供蒸汽,前几个月谈的时候,煤价600多块钱一吨,现在煤价翻了这么多倍,末端蒸汽的价格不可能这么涨,原来的盈利性还不错,现在面临的就是严重亏损了。”胡波说,变化太快,没有人能预计到煤价能涨成这样,像这种企业今年冬天能不能过都成问题。
对于产业链价格传导顺畅的行业,高煤价带来的影响尚可控。10月21日一位就职于国内大型焦炭生产企业的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表示,焦煤价格的上涨对于焦炭成本的推高是毫无疑问的,不过从产业链的承受度来看,目前情况尚可,原因在于钢铁行业的利润还不错。
另一方面原因是企业从规模上来说有一定的优势,同国内大矿都签有长协,基本能达到60%以上的覆盖率,即便是锁量不锁价,分别按月或按季度调整价格,但相对于现货价格而言,浮动中的长协价格还是十分具有竞争力。
上述人士说,他所在的企业的内部团队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煤价的波动,前期积累了不少低价库存,最多时能有25天的周转量,可以平抑这一阶段的价格上涨。但对于规模较小且精细化程度欠佳的企业而言,接下来的日子会有些难过。
政策狙击下的煤价博弈
来自一家国有煤企人士19日当晚向经济观察报表示,国家发改委过去也曾实施过“限价令”。但由于此次谋划的“价格干预措施”刚刚实施,因此本次调控的性质和力度以及影响力是否与以往是否相同,不好妄下结论。
找钢网高级研究员君泽向经济观察报分析认为,此次发改委关于煤炭市场保供稳价的调控政策较为密集,动力煤不仅攸关国民经济运行,更涉及民生用电取暖问题。本次调整措施与以往不同,发改委关于煤炭市场保供稳价的表态密集程度以及调控措施的力度都是空前的,且涉及多部门协调以及具体的限价措施。
但从市场的反应来看,尚需一定的消化时间。胡波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目前当务之急是保证区域内的正常供暖。
10月21日,来自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官网的消息显示,国内主要煤企均纷纷做出公开的“承诺”和表态:作为在环渤海港口销量占比接近40%的能源央企,国家能源集团煤炭经营公司承诺,今冬明春供暖季期间,环渤海港口下水的发热量为5500大卡的动力煤平仓价在1800元/吨以下;5000大卡动力煤平仓价在1500元/吨以下;4500大卡动力煤平仓价在1200元/吨以下;上述煤种之外的高卡动力煤价格不超过2000元/吨。中煤、晋能控股、伊泰集团及蒙泰集团的价格承诺亦同。
限价的消息不止于主流煤企的公开承诺,10月20日起,市场亦开始出现关于限价的消息,但市场上,煤价似乎依然在高位上坚挺。
10月21日下午2点,来自山西榆林的煤炭销售商报价,5500大卡动力煤价格1850元,和前几日差不多,略有下调。问及当地是否收到了限价的通知,该销售商只表示,“前几天开会了”,但该人士认为,市场价还是下不来。
10月21日下午5点,来自陕西神木的煤炭销售商报价,5500大卡动力煤报价1650元。基于眼下处于严厉调控的特殊时期,该人士向经济观察报表示,很多客户都在观望的状态。
10月21日下午1点,来自江苏省徐州市某国营煤矿企业人士向经济观察报表示,目前该地区尚未收到限价的通知。“传言的1500(元/吨)的价格市场肯定买不到。港口现在5000卡的煤炭应该在1900元/吨左右。”该人士说,就在此前几天,该煤企还处在严控产能的状态,也就是不能超能力生产,今年以来煤矿一直处于严控产能的高压状态。该人士评价认为,今年淘汰小煤矿以及整治超能生产的力度非常之高。他认为,短期内缺煤的情况还是很难解决,供需矛盾的缓解可能要到次年。
10月20日晚,来自广东东莞的进口煤贸易企业销售人士向经济观察报表示,尽管听闻有政府限价的消息,该人士所在的广东地区进口煤贸易商并未受到影响,仍是自由定价,用该人士的说法就是“自由自在。”“政府让降价,矿企肯定不想卖。”该人士分析说。近期该贸易商的生意非常好。广东省是火力发电大省,也是工业大省和用电大省,该贸易商的客户基本是电厂以及电厂的贸易商。
该人士介绍,广东地区的港口目前煤价依然坚挺,“还在顶着,要买就买,降价不可能”,该人士说,“现在都是高价货,贸易商基本也锁定了流向,只有少量一部分煤能流到市场。”所谓“锁定流向”,是指进货之前,买卖双方就已经互相锁定。
尽管眼下的行情大有掉转急下的情势,但港口的贸易商依然在“抛售”和“惜售”之间徘徊,还是要“慢慢来,一急容易被人磨刀子砍价”。据该人士介绍,广东地区的港口如广州港的存货并不算特别多。
此前,因禁止进口澳煤,澳洲煤始终未能进港,新沙港码头曾退运了55万吨煤炭。该贸易商目前在路上的还有五船印尼煤,这批煤大概在月底达到,眼下不甚明朗的前景,令该人士感到担忧,煤炭一天一个价格,“能整船抛的就抛。”
调控与供需
一般来说,当煤炭价格过高行情出现时,国家发改委会对长协价格做出“限价”的指令,同时召集行业内主要煤、电企业共同应对,这已经成为发改委过去这些年调节煤炭市场价格的“常规动作”。
仅以过去三年为例,2018年2月初,煤、电矛盾爆发,彼时国家发改委对港口、煤炭、电力企业作出销售、采购煤炭不允许超过750元/吨 (5500大卡港口下水煤)的指示。2018年5月,发改委再次要求煤企带头把5500大卡的月度长协价格降到绿色区间570元/吨以内。2020年11月和12月,国家发改委对长协价格和电力企业的煤炭采购价分别提出了限制性的要求。
从此次调控的内容看,主要在于加大供应以及谨防炒作。煤炭的供应主要来自于国内煤和进口煤。眼下和冬季,国内矿和进口煤的供应增量有多大的空间?能否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全社会供需矛盾?
找钢网高级研究员君泽向经济观察报分析认为,根据国家矿山安监局的数据,预计四季度可增加煤炭产量5500万吨,平均日增产达到60万吨,对缓解供需紧张、平抑煤炭价格具有积极作用。而进口煤方面,甘其毛都蒙方煤炭通关专项行动方案指出,千方百计将甘其毛都口岸通关过货量提升至700辆/日以上,其中煤车600辆/日,目前的日均通关量为286车。
“从供应角度看,根据国家矿山安监局的增产计划以及蒙煤进口的计划提升量完全足以覆盖国内煤炭的供应缺口。但是增量修复目前的缺口还需要时间。随着新增煤炭产能及进口煤炭的释放,未来国内煤炭市场供需矛盾将逐步得到缓解。”君泽说。
来自前述江苏省煤企人士以及广东省进口煤贸易人士也认为,提高供应需要一个过程,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急转供需的形势。
“这次发改委调控力度也大,但终究也是要看产能。进口方面,冬季俄罗斯煤的产能上不来,印尼煤则因疫情和大雨也难提升,澳洲煤则因贸易关系紧张目前不能进口,国内矿方面,主产区进入冬天天气因素也有不利。”前述贸易销售人士说。
君泽分析认为,考虑到四季度供应端煤炭有大概5500万吨增量,需求端主要增量则来自采暖季供暖的煤碳需求增量,总体会是一个平衡的状态。但短期来看,煤炭市场仍处于供需错配阶段,供应增量无法满足短期采暖季补库需求。“此次政策调控力度较大,部分地区对煤炭价格实施限价,短期煤炭市场快速降温,山西及陕西部分煤矿开始响应降价。后期考虑到冬季补库因素,在冬储结束前动力煤及双焦现货或不具备持续大幅下跌的动力,或以宽幅震荡为主。”君泽评价说。
重估煤价值
胡波更倾向于认为,多管齐下煤价高企的局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唯一的问题是,放开生产后,区域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在局部的时期内又会上升了,化石能源的价值在保障能源安全的前提下,似乎需要被重估。
胡波今年6月参与了一场有关东北某市发改委召开的有关“供热行业碳排量基准线研究”的会议。
几乎是同一时期,当地的环保局也召集胡波所在的企业开会,同样是在商讨上述基准线的制定问题,主要的方法是将当地供暖企业过去几年的数据都收集起来,计算出行业的平均值并以此为基准,目标是单位供暖面积的碳排放量较这一基准值逐年下降。
今年6月正值全国碳市场即将建立的前夕,在全国碳市场首批纳入2225家发电行业企业重点排放单位中也包含燃煤热电联产机组,但供暖行业尚未成为全国碳市场的首批纳管行业。由于发电耗煤率等标准因机组不同而异,且有很多细则尚待明确,上述会议仅仅是地方的提前摸排。
另一方面,建筑能耗约占全国能耗的三分之一,北方供暖又占建筑能耗的40%,这意味着供暖是二氧化碳排放的重要来源,全社会都在向“双碳”靠拢,供暖行业也不例外。
在城市和农村供暖的问题之上,目前还没有一种技术手段在成本和效果上能够媲美燃煤供暖。或者说,也不存在能够让消费者支付清洁供暖方式所蕴含的“绿色溢价”的基础。新能源不稳定,储能又没跟上的局面下,是否做好了大面积替代的准备?
胡波所在的企业一直在探索替代能源,但其发展的速度从目前的成本和经济性上来看,还很难实现此前燃煤供暖状态下的盈利状况。“短期内只能通过之前的库存积累、长协供应,减少人员以及运营成本来尽量抵消煤炭价格的上涨,来渡过当前较为不利的时间点。”
在当前的煤炭价格水平下,供暖行业碳减排之路将更显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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