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展锐跃进，昔日的“功能机”之王冲击5G芯片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沈怡然 在筹备IPO期间，紫光展锐这家被CEO称为“曾经快要破产”的国有企业，正不惜一切代价地跻身全球芯片的顶流俱乐部——5G手机主芯片领域，而此前多年这家企业一直依靠“千元机”盈利，自华为海思受挫之后，站在紫光展锐前面的只有三星、苹果、高通、联发科。

9月16日，紫光展锐CEO楚庆在公司年度生态峰会上首次公开了战略转变的过程。过去的“功能机”芯片之王，如今，突然承载了一份厚重的期待。一位国产中小手机厂商对记者称，手机厂商最期待展锐能和联发科比肩,帮助国产手机获得更多议价权。

更有半导体业人士称，出于国人的情结，期望展锐能和华为海思一样，在手机芯片上，实现中高端国产化的任务。上述国产手机厂商称，“中国企业都希望展锐发展好,等了很多年,也盼了很多年,但是相比我们的预期,展锐进度还是太慢了”。

在两年内，展锐发布了两代5G手机芯片，第二代还采用了台积电6nm工艺，这在当时是非常先进的工艺技术，在整体芯片业务上，展锐也急速前进。楚庆介绍，2020年开始，展锐第一次在全球芯片榜单上有了独立排名的资格，占比4%，至2021年二季度，占有率8.4%（在手机应用处理器市场），这是根据市场调研机构Counterpoint最新数据，而在此前两年的统计中，展锐被Counterpoint归纳为“其他”。

背后的代价是巨大的。楚庆上任以来，几乎换掉了整个管理团队，但这次调整引起了一些员工的不满和相关方的争议。一位来自展锐内部的员工对记者表示，在楚庆接手一年多以后，至少有1000人流出，楚庆曾担任海思首席战略官，2018年12月加入展锐，他执行的一部分改革被认为颇具“华为”风格。

当前，展锐正值Pre-IPO的融资阶段，一位专注半导体一级市场的投资人对记者称，过程中大约有三轮融资，第一轮融了很久，公司的5G项目动辄花费上亿美元，让很多投资人顾虑，觉得“太冒险”。

虽然5G打开了这家公司的想象空间，但是，大刀阔斧之后，外界对其后续的盈利和回报持有疑问，从收入的增长速度来看，公司的业绩有所反转，但其中有多少来自5G客户、多少来自老需求，增长可否持续，这还有待详细财务数据的披露。

楚庆也说，展锐在第一梯队的地位并不稳固，后面必须要有更大的投入。而且，当前5G并没有呈现爆发式增长，消费电子购买力在下降，展锐还要面临一些外部的不确定性。

战战兢兢上一线

楚庆说，如今，展锐是战战兢兢跟一线的友商站在一起。

在楚庆看来，展锐过去的经历是不成功的。他给出一个概念“低端陷阱”，如果总是做低端产品，那么低端的市场会给出两种反馈，一个是更少的现金。另一个更致命的是需求，作为公司最本质的牵引力，如果这种需求所指向的，并不是一种面向未来、蓬勃向上的局面，就会对企业造成一种恶性循环。

所谓低端，首先是技术的落后，楚庆表示，就展锐的两条技术主线来看，在通信技术上，4G时代公司技术落后高达10年，在半导体技术上，离一线水平也差三代以上。

低端芯片并不意味着市场更小。业界普遍的观点是，半导体企业有两种玩法，一种靠价值，比的是更快速度、更高集成度，一种靠量，比的是场景和性价比，两者无关对错，各自存活得风生水起。正如这一轮芯片涨价中，7nm和28nm两种工艺的芯片都出现短缺，全球也有英特尔退出5G、格罗方德退出7nm芯片。

过去，李力游执掌展锐的时代，定位就是千元机，甚至千元以下的功能机，又称“老人机”，吃掉联发科的一部分市场，长期销往非洲，甚至在当地形成垄断优势。在战略上，李力游强调循序渐进，强调低价策略，他曾在2017年的一次访谈中提到，5G可能会在2021年才进入回报期，需要等待应用的爆发、等待消费的驱动力等。

但楚庆不这么认为。

2018年底，楚庆上任的第一个目标是冲击5G手机芯片。彼时，距离5G正式商用还有一年的时间，技术和标准还未完善，但是产业链已经站在迭代的关口，从4G来看，最早一批研发芯片的厂家，能最先一批测试、参与标准制定，占据先发优势，一些头部厂商已经开始5G的研发。“2018年底，我的预判是，所有的大公司都会把精力投到5G上去”,楚庆说。

5G手机的基带芯片，一直是芯片技术最为复杂的领域之一。5G复杂度是4G的5-10倍，同型号手机的5G版本要比4G成本高出20-30%，作为一种让全球各个区域都能使用的通用芯片，要支持不同国家地区的不同频段，这使得芯片设计极为复杂，仅仅是对2G、3G、4G兼容这一项要求，就足以让大多数厂商望而却步。

研发5G，考验着工程师和研发团队的实力、资金实力。楚庆说：“但是，此时的展锐是一个弱势的厂家，而且快要破产了，规模、资金、技术上都跟不上第一梯队的水平”。

在楚庆看来，展锐唯一的优势是战略优势，当大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展锐“船小好调头”。楚庆说，“我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初创的公司，从某种程度上，公司缺乏历史积累，所以在方向的选择上也没有负担”。

彼时，展锐研发团队一共有4000人，2000人投到5G上面，和对手们相比，展锐用了一支最小的力量开发出了5G。

另一方面，公司继续做4G手机，打性价比。开发了610（一款4G手机的中端处理器），并在短时间内推上了市场，回头来看，公司在这个产品上赢得了生机，缓解了一些现金流。

从结果来看，展锐冲击5G的战略是有效的。

2020年5月发布了第一套5G的智能机的全方案，所搭载手机的发布时间，距离世界上第一台5G智能手机的问世，仅差6个月。2021年2月，公司推出的第二代5G芯片，还采用了6nm工艺。

展锐业务板块包括消费电子、工业电子、智能功率电子，消费电子中以智能手机芯片为主，兼有功能手机、可穿戴电子芯片；在2020年，展锐智能机营收超过功能机，智能机营收增长超50%。

业绩上看，展讯的收入正处于快速的上升期，2021年上半年来看，展锐收入同比增长240%，智能手机销售收入同比增长364%，其中，5G手机销售收入同比增长1458%。另外，工业电子的收入也有1-1.5倍地增长率。但具体5G手机在营收中的占比数据，公司尚未公布。

据楚庆所说，原先流失的客户，是有回流的，而且手上有了一批非常强大的一流的客户，其中有荣耀，荣耀已经将展锐的芯片用在了主力产品上。

楚庆的改革

入主展锐后，楚庆进行了一轮大刀阔斧地改革，改革也引起了相关方的争议。

在上述会议中，楚庆认为胜败取决于方向，有了探索的方向和定位以后，下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以何种组织来来支撑。

展讯和锐迪科创立于2000年之后，参与了国内第一批半导体的创业潮，与如今被寄予厚望的中芯国际同一时期诞生，它们均从民间起步，曾谋求或登陆海外资本市场，后来被国资收购，进入了国企化的进程。外界来看，过去几年管理层更换频繁，组织架构散乱。

一位来自展锐的员工对记者回忆当时的情况，“领导像走马灯一样地换，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装修办公室,有的办公室还没装修好,人就走了，这样的状态下，公司的经营也是每况愈下的。”

为了解决组织问题，楚庆开始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

楚庆几乎换掉了整个管理团队，重建了管理体制。他对展锐的规划是，第一，结束无序时代，从无序走向有序；第二，从无序走向高效率，告别以前的人浮于事、山头林立、无所事事。

一位长期专注芯片的猎头对记者表示，最近两年，展锐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人员流动，一年中员工的流动比率大约30%，已经超出了平均水平，且属于一种非正常流动的状态。上述员工对记者表示，在楚庆接手一年多以后，至少有1000人流出。

该人士称，从离职者来看，中高低岗位都有，其中还有年薪达到80-100万的中高层人士，从离职的理由来看，更多是一种被动离职，“很多人本来不想走,但领导改革不得不走”。

上述员工对记者表示，连一些工作多年的老员工都离开了，换来的更多是年轻的血液，半导体是一个经验型的行业，有员工认为，这种流动会对公司产生不利影响。

而楚庆说，“我看到的是，无所事事的干部，充满了当时的整个团队”，他认为，对干部的选拔特别重要。

上述猎头对记者表示，从人员看，一些华为海思的员工也在流入，甚至很多进入了中高层，也在一定程度上将华为的管理风格带入了展锐。

在这位猎头看来，展锐近年在5G芯片上的迅速，与华为海思人员的流动密切相关。而楚庆本人也曾任华为无线预研部领导，技术上也是强相关的。

总体上，展锐依然处于扩张的阶段，公司曾对记者表示，就2020年内的计划是吸纳1000人，两年内将人员规模扩充一倍，从4000人扩充到8000人。

筹钱！筹钱！

对于展锐，现金流是一个问题。

模式上看，展锐做集成电路的自主设计，并将芯片委外代工。开发一款新品，除了人力成本外，最大的先期成本是流片费用，记者从芯片代工人士获悉，2020年7nm的流片费用至少千万美金级别，除此之外，展锐还要采购IP等各类知识产权。

5G芯片要求高速、低功耗、高集成，首先需要先进的工艺支撑，展锐的第二代5G芯片采用6nm工艺，由台积电代工，并且在加工时运用了极紫外（EUV）光刻技术。先前高通和联发科在5G芯片上选择了7nm工艺。楚庆表示，相对上一代芯片，这一次资金投入增加了4倍，并称“没有2亿美金不要做6nm项目”。

快速推进的开发让展锐对资金的渴求不断上升，融资也称为了楚庆执掌期间一个重要的工作。

公开信息显示，在楚庆执掌期间，公司完成了三次战略融资和一次股权转让，包括2020年3月的50亿元融资、5月的73亿元融资、6月的融资金额未披露、2021年4月则完成了53亿元。

一位专注半导体一级市场的投资者对记者表示，从展锐当下的资金需求看，一轮规模50亿的融资并不多，仅人力费用一年就需要20-30亿元，更不要说上游的采购和流片费用。

该人士称，在最初2020年3月那一轮融得比较慢，也是很多投资人对展锐有所顾虑，冲击5G、冲击6nm，先期成本非常高，后续是否赚得回来还是未知的。

转折点在大基金的进入。2020年5月消息，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二期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大基金二期”）进入，当时，展锐的股东与投资者施行股权转让，与大基金二期、上海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股份有限公司和诸暨闻名泉盈投资管理合伙企业签订增资协议，三方向紫光展锐合集增资50亿元。

“跳远”战略

旭日大数据董事长孙燕飚表示，手机芯片在整个芯片属于金字塔顶端的领域。而展锐已经站在这个赛道上，但是，相比前几家企业,展锐再往前进一步，路还很漫长,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巨大的研发投入。当前，一个巨大的挑战是大环境的不确定性，全球半导体的缺货潮持续一年之久，尚未有缓解之势。

楚庆说，缺货并没有让展锐发展得更好，反倒让公司损失了非常多的机会，因为涨价的幅度追不上客户产量、需求量下降的程度。简单说，他认为，展锐大量的中小客户，它们相比大厂，受行情打击更严重；同时，大环境的购买力正在下降，包括展锐所押注的智能手机的购买力。

2021年1-8月，5G手机出货量1.68亿部，同比增长80%，而上述手机厂商对记者表示，手机价格下探到1000元及以上的位置，中低端的销量是有一定增长的，但是很多用户是配合电信运营商的推广而购买，真正的爆发式增长尚未到来。从本次生态峰会上看，展锐在消费电子的战略仍然是5G、4G并进，并认为，两者会在未来很长时间内并存。

缺芯延续至今，已经进入了常态化。楚庆的一个思考是，从需求端看，今年智能机整体的需求量，是显著下降的，无论是个人还是团体消费者，甚至政府，整体购买力都在下降，即便是美元超发，也没能阻止这样的趋势。从供给端看，原始的供给能力并没有萎缩，这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为什么最终得到的货缺少了，供需的矛盾更突出了。

和一些大厂负责人的看法相异，楚庆的看法是，目前的供应不足，并不是基于一次真正的、长期的需求增长。

楚庆判断，缺货更多是供应链不畅造成的，不恰当的制裁，物流的阻塞，造成了厂家恐慌中囤货，尤其大厂的集体囤货，会额外形成一部分新的需求，那么获取资源能力较差的中小厂，就更拿不到芯片了。从智能机到可穿戴设备，在展锐的生态之中，仍然有很多这样的中小企业。

楚庆正在认真思考的是，一旦缺货停止以后，展锐的生存空间将会如何。为了应对疫情，展锐在2020年用不到两个月时间，作出7套针对平板电脑的芯片方案，包括从高至低的全套新品。

楚庆认为，消费电子的供应链，利润已经不高，在长期磨合中已经达到了一个精准的、脆弱的平衡。一旦供应显著超于需求的话，将使供应商遭到严重的伤害，持续下去，对产业链的影响是整个翻车性的。

楚庆表示，展锐正在努力采取一种“清淤行动”，囤货等行为，就像河道里有梗塞一样，一旦缺货结束，那么后果将会像堰塞湖一样，非常可怕。

除了消费电子外，展锐仍然保存着物联网、工业电子的芯片业务。孙燕飚表示，可以用“跳远”形容展锐的布局,为进一步而先后退几步，之所以楚庆在调整后，多分出一些板块，也是为了先期盈利，缓解现金流。

物联网以通信技术为核心，展锐在该领域有一些天然的优势，同时，展锐一直以来的低价策略，也很适合这个市场。趋势上看，在手机的商业流量见顶之后，物联网在最近几年有所起势，但问题在于，公司小而散，市场没有完全培育成熟，缺乏爆品。

展锐的生态之中，仍然有很多这样的中小企业，本次峰会展示了搭载展锐芯片的儿童手表、儿童教育机、车载后视镜等终端。

楚庆表示，在生态的建立过程中，公司也是希望和一些中小企业协同发展的，公司常邀约一些商界领导参观上海本部，会定期更换一些中小客户的新产品、新发明，给予展示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