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帝赴港上市背后：谭旭光智斗国际资本大鳄

2022年3月31日上午9:30，随着上市铜锣的敲响，意大利法拉帝集团正式在港交所主板挂牌交易，成为近十年来唯一在港股上市的意大利企业，也被视为游艇行业香港上市第一股。

法拉帝是全球最大豪华游艇生产商之一，麾下七个标志性、最负盛名的传统品牌，均是全球公认的奢华、独特、意大利设计、质量、工艺、创新及性能的象征。其中，丽娃（Riva）品牌诞生于1842年，是游艇界最悠久、最昂贵的品牌之一，被公认为游艇中的“劳斯莱斯”。

十年之前，意大利法拉帝被中国潍柴集团战略重组；十年之后，这艘“超级游艇”终于开启了它的“亚洲之旅”——计划登陆香港资本市场、实现IPO上市。

鲜为人知的是，法拉帝赴港上市的背后，隐藏着一段当年潍柴集团董事长谭旭光智斗国际资本大鳄的传奇故事。

搁浅的顶级游艇

2008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席卷全球，重创着欧美经济。

大潮退却，一家家金融寡头轰然倒下、一个个产业巨头深陷泥潭，不计其数的工人下岗失业，就连希腊、冰岛等多个欧洲政府也濒临倒闭。恰在此时，法拉帝这个全球最大超级游艇生产商正搁浅在岸滩之上，奄奄一息。这引来了远在中国的潍柴集团董事长谭旭光的瞩目。

由诺贝托·法拉帝（NorbertoFerretti）和亚历山德罗·法拉帝（A－lessandroFerretti）兄弟共同创立于1968年的意大利法拉帝集团，每一品牌都是该细分市场的领导者。其中，丽娃（Riva）、法拉帝（Ferretti）、博星（Pershing）更是位居全球10大游艇品牌之列。

作为顶级奢侈品，法拉帝的广告语一度是“买一艘法拉帝（游艇），送一辆法拉利（跑车）”。其中，丽娃（Riva）品牌诞生于1842年，是游艇界最悠久、最昂贵的品牌之一，被公认为游艇中的“劳斯莱斯”。丽娃游艇进入欧洲各国港口时，就像民航头等舱客人先行登机一样，享有优先进港权。

2009年，法拉帝集团却债务缠身、处于破产边缘：由于之前多次使用杠杆、过度举债并购多家经营不善的游艇公司，金融危机爆发后，游艇业进入紧缩期，收购的游艇公司无法出售变现；自身经营也出现订单减少、收入减半、利润下滑的局面。

此后，法拉帝被迫进行债务重组，却依然没能挽回危局，销售收入持续暴跌。如果无法归还欠款，企业就会被多个债权人分拆变卖，CEO个人也将被提起诉讼。

70多岁、胡子全白的法拉帝老CEO诺贝托·法拉帝，不忍看到自己一手创立的企业被分拆甩卖，只好主动去寻找新的股东，以期拯救企业、延续品牌。

这时，正在寻机并购的谭旭光与潍柴集团出现了。

2009年，潍柴集团第一次尝试海外并购，将法国博杜安船用发动机公司（以下简称“博杜安”）纳入麾下。“重组了博杜安，我们发现它生产的大部分船机配装到了游艇上。于是，潍柴就开始考察下游的游艇产业，反复权衡是为其配套发动机还是干脆进入这一市场。”谭旭光回忆道。

一直以来，潍柴的产品多在重卡、工程机械领域销售，市场的起伏、企业的兴衰，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房地产、基础设施建设等投资拉动。在谭旭光看来，“企业结构单一、产品单一、市场单一，一定会出问题”，必须以动力为主轴进行相关多元化的拓展，才能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2010年，中国提出“蓝色海洋”发展战略，海洋经济方兴未艾。收购一家全球顶级游艇企业到中国拓展市场，似乎恰逢其时。

为此，潍柴派员先后走访了包括卡兰奇（Cranchi）在内的全球前20家游艇公司中的17家。但这些游艇公司要么规模太小、要么背景复杂，并非理想的并购对象。直到2010年发现了搁浅的法拉帝，谭旭光突然眼前一亮。

一波三折的谈判

“这是一次抄底全球最大豪华游艇制造集团的契机，也是潍柴从投资领域向消费市场的一次转型。”谭旭光如此解释当时并购法拉帝的初衷。

在2010年于香港召开的股东会上，潍柴动力第一次提出要收购法拉帝，但在场的23位股东，21位反对！诚然，从工业品涉足奢侈消费品、踏足一个从未涉及的领域，需要实力，更需要长远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

2011年6月，潍柴动力的战略研讨会特意选在意大利米兰。谭旭光带着参会股东去了法拉帝下属的几个工厂，一番参观、体验之后，不出所料，当股东代表亲身感受到顶级游艇带来的震撼，详细了解长远发展的前景后，收购法拉帝的提案得以通过。

随后，经过三轮协议的签署，本以为马上就要成功入主，可法拉帝CEO却在从潍坊赶赴印度过程中突发心脏病病逝，整个重组戛然而止。

前任CEO一病逝，法拉帝隐藏的矛盾全都爆发出来。这时，潍柴才发现，法拉帝的债务纠葛远比想象的复杂。因为法拉帝集团先前曾有两轮债务重组且都以失败告终，公司实际上已被苏格兰皇家银行（RBS）、橡树资本和意大利银行等债权人托管。在法拉帝集团更换CEO期间，潍柴谈判人员才发现，跟对方“白谈了一年”。

谭旭光生性执着，“从未轻易放弃过任何一个目标”，便开始挨个去找苏格兰皇家银行、橡树资本和意大利米兰投资银行等主要债权人谈判。

当找到苏格兰皇家银行（RBS）谈判时，对方却安排他在伦敦四处兜圈，到第十二天，谭旭光明白了——这是苏格兰皇家银行的拖延战术，他们很可能正在与其他基金进行会谈，“RBS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是要踢我出局”。但很快，苏格兰皇家银行又被另一家基金“耍”了，原本寄予希望的重组泡汤，只好又返回来找潍柴。

“这些资本玩家个个都是谈判桌上的老滑头，每句话你都要仔细分辨真假。他们的套路往往是卖资产的时候拼命包装、夸大，卖完、钱付完了，就甩甩手不管了。”经历了此前的教训，谭旭光有了自己的心得：不管对方说得天花乱坠，一旦法拉帝集团破产，所有债权人都要承担巨大损失，这些债权人既拖不起，更承受不起。并购就是要把握住这个火候。

果然，眼看着法拉帝破产清算的大限临近，苏格兰皇家银行（RBS）、意大利米兰投资银行和橡树资本三家主要债权人再也坐不住了。

谈判的时机终于来了。

智斗资本大鳄

此前，谭旭光一直追着债权人谈判；如今，主客易势，债权人不得不主动上门找起了谭旭光。

2011年底，谭旭光把法拉帝集团三家主要债权人Yacht Partecipation、米兰投资银行和苏格兰皇家银行的谈判代表同时约到了香港。谭旭光住在处于中心位置的酒店内，三家债权人住在周边酒店，每家债权人均不知道其他两家也到了香港。

谭旭光坐镇主场，先后招来一个个对手，轮番过招，欲以一人同时对弈这三盘大棋。这将是最后的决战！

当每一个债权人被单独请来房间时，谭旭光就先让对方观看潍柴65周年厂庆时他亲自指挥的交响乐演出——“跨越世纪，风雨同舟，我们是黄河入海流新的传说，奔向未来，实现梦想……”谭旭光有意将声音调大，宏大的画面、震撼的音响，让每个聆听者不禁为之心动。

交响乐一结束，谈判进入了正题。殊不知，谭旭光亲自指挥的另一场“商业交响乐”才刚刚拉开序幕——

此前，双方对重组的其他事项已基本达成一致，唯独在价格上一直谈不拢。最初的几天，你出一拳我踢一腿。你强调资产的优质，我担心债务的沉重；你描绘未来的前景，我诉说眼下的危机；你对标此前并购的案例，我找出重组的隐患……

桌对面的座椅上，一波波不停的更换谈判对手，唯独谭旭光稳坐不动。那些天，几乎天天谈到深夜两三点，连潍柴随从人员里年轻的小伙子都熬不住了，但谈判桌上的谭旭光依然精力旺盛、斗志昂扬。

第一轮谈判时，三个债权人均是态度强硬，不肯降价，似乎他们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谭旭光敏锐地意识到，债权人之间的同盟绝非坚如磐石，将他们绑定在一起的是利益，但三方各自的利益出发点却不尽相同。

随后，谭旭光改换了策略，先针对其中一家重点突破。在之前的纠缠中，谭旭光发现，有一位债权人常常沉默不语，对于价格的争执，他也常常不置可否。可见，对他来说，出手债权才是当务之急，而价格可以妥协。

经过一番苦战，谭旭光终于在联盟这一角取得了攻破。当其他两家债权人得知侧翼已被攻破，结成的联盟顿时瓦解，相继放弃防线、与谭旭光握手言和。

2012年1月3日，潍柴集团与法拉帝主要债权人和股东签署框架协议：潍柴通过1.78亿欧元的股权投资及1.96亿欧元的贷款额度，获得法拉帝75％的股权，包括其商标、船厂、销售网络等，成功控股这家全球最大豪华游艇制造商；而法拉帝现有债权人通过债转股及2500万欧元现金投资，获得25％的股权。

让法拉帝债权人持股，是谭旭光避免海外并购风险的一个技巧。“如果债权人卖掉公司拿着钱跑了，到底法拉帝里面有多大的坑，掉进去才搞得清楚。只要他们还在里面，并且拿出现金投资，我对并购的风险放心了一半，因为他们不可能拿自己的钱去堵窟窿”。谭旭光解释道。

债权、股权谈完，还得再与管理团队谈判。可是，这家世界顶级豪华游艇的管理团队平时打交道的客户都是各国王室贵族以及顶级富豪，根本看不上来自中国的老板。谈判开始，一位法拉帝高管始终翘着二郎腿，从不正眼看人。可经过一系列的谈判，谭旭光已洞悉他们的软肋。

谈判一开始，谭旭光对法拉帝的顶级品牌与百年传承大加推崇，表示自己对企业文化和历史的认同。正当高管们听得热血澎湃时，他却话锋一转，向高管们分析起眼下的危机——法拉帝已到破产清算的最后时限，如果没有重组方的收购、注资，高管手中原本价值7000万欧元的股权就会被银行低价拍卖，最终将分毫不剩……

听到这里，刚刚还自矜自傲的这位高管，竟然在谈判桌前当场大哭。原来他个人果如谭旭光所说，被银行逼到了破产的边缘。

最终，谭旭光与高管们达成一致。

新的航程

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谭旭光却因此获得了一份殊荣。

2019年3月20日，在意大利总统和总理共同见证下，意大利副总理路易吉·迪马约在巴贝里尼宫将“莱昂纳多国际奖”颁给潍柴集团、意大利法拉帝集团董事长谭旭光。

“莱昂纳多国际奖”是意大利最具权威的“经济年度人物奖”，旨在表彰在国际市场上取得业绩、提高“意大利制造”产品国际知名度的企业和个人。谭旭光是本届唯一获此荣誉的外国企业家。

正如莱昂纳多委员会主席路易莎·托迪尼所说，谭旭光获奖，是因为中国潍柴集团成功“解救”了一家陷入严重危机的意大利顶级奢侈品企业——法拉帝集团（Ferretti），并在其管理下扭亏为盈、重新崛起。

根据招股书所示，截至2018年、2019年及2020年12月31日以及2020年及2021年9月30日，法拉帝在经营期间取得优异财务业绩，营业收入分别约为6.31亿欧元、6.78亿欧元、6.38亿欧元、4.26亿欧元及6.93亿欧元；录得净收入分别为6.15亿欧元、6.49亿欧元、6.11亿欧元、4.00亿欧元及6.69亿欧元。

尽管2020年全球疫情反复，法拉帝在2016年至2020年间，净利益仍然以5.2%的复合年增长率增长，增长速度高于全球游艇业增长率（2.1%的复合年增长率）。

与此同时，法拉帝订单量大幅增加。就30英尺以上的舷内复合及专门定制游艇的生产价值而言，法拉帝一直位居全球前列，其市场份额由2018年的约10%提升至2021年的13%。从订单总额来看，截至2021年三季度末，法拉帝手上订单就达到8.22亿欧元。

从潍柴重组法拉帝至今，恰是十年时间，2022年3月31日正式在香港上市挂牌。

对于即将展开的“亚洲之旅”，潍柴集团董事长、意大利法拉帝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谭旭光表示，“法拉帝上市后，我们将把握全球的战略性机遇，推进国际化战略，进一步增强公司在全球市场的领导地位。亚太市场特别是中国市场发展潜力巨大，我们将充分协同潍柴资源，在中国海洋战略和消费升级中贡献更大的价值、实现更快的发展，加快形成新的战略增长极。”

从此，这家全球最大的豪华游艇集团将开启新的航程。

丛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