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油价的政治经济学

孙兴杰

阿联酋阿布扎比一工业区遭遇无人机袭击，三辆油罐车被炸，导致3人死亡、6人受伤。消息一出，国际油价冲到近年来的新高。一次无人机的袭击能够影响国际油价吗？三辆油罐车被炸毁丝毫不会影响石油的供需，但是地缘政治风险的确是影响国际油价的重要的因素。

过去两年中，国际油价经历了地狱和天堂的模式，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国际石油价格不断探底，而一年之后，又一路冲高。不可否认，国际油价既是国际经济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也是左右国际经济的重要因素。油价涨跌之间，是财富流动模式的转变，价格的剧烈波动也会带来预期的变化。

地缘政治、市场供需、金融市场波动以及能源消费结构等诸多因素决定了国际油价的涨跌，当然，最终决定国际油价的还是石油在世界经济中的角色，什么时候世界进入新能源时代了，石油也就退出了舞台，然而，在相当长时间里，现代社会依然要建立在化石能源基础之上。

中东的地缘政治价值在多大程度上来自于石油呢？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人类社会的能源来自于石油、天然气之外，中东还会是国际舞台上的重要角色吗？或许不会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中东地缘政治和国际油价已经深度捆绑，中东地区秩序的价值在于实现石油生产和运输的稳定，稳定意味着油价至少是可以预期的。从中东地区秩序来看，随着美国的战略回撤，中东获得了自主构建地区秩序的机会和可能。当然，中东地区构建自主秩序还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中东国家是否有构建地区秩序的能力和基础，进一步说，有什么砖头、水泥来新建中东地区秩序？

中东国家的财富来源主要还是能源出口，作为全球原油的主要生产方，中东地区只有融入到国际石油体系之中，才能获得发展的机会。换句话说，美国在中东地区的直接干涉减少了，但是中东地区依然是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和安全体系中的一环。中东国家需要建立起更加独立的安全和产业的基础，才有可能改变中东地区的依附性的地位。国际油价的上涨给中东国家提供了进行国际博弈的筹码，但同时也会造成一个困境，那就是“资源诅咒”，如果高油价之下的福利模式、产业结构难以改变，一旦油价下滑，这些国家就更加脆弱。即便现在油价冲高，要维持原有的生活方式，中东国家还不得不动用自己曾经积累的储备。可以说，国际油价中已经包含了中东地区秩序建设的成本，包括各国购买的军备。这也是油价所内含的地缘政治属性所在。

疫情之初，石油需求大幅度缩水，油价一路狂跌，为了稳定油价，产油国经过多次协商达成了减产协议。如今尽管疫情反反复复，但是，经济已经慢慢复苏，需求在回升，2022年全球的原油需求差不多会达到疫情之前的水平。需求上来了，供给是不是能够增加呢？供需平衡当然是理想的状态，但这只是理想状态，而不是常态。供需的平衡需要调节，调节的过程有时差，也就产生了周期。在2021年年底，石油消费国释放战略石油储备以平抑油价，其实就是要补上石油供应不足的缺口，但问题在于，战略石油储备只是救急的，不会真正扭转供需失衡的结构性问题。产油国对于增产这件事情并不热心，原因就在于需求尽管回升了但不确定性因素还在，疫情反复或者新毒株的出现都可能让各国改变防疫政策，增产需要大量的资本投入，如果需求再次波动，那岂不是双重损失？供需平衡本来就不是很容易，再加上疫情这一意外的变量，将进一步拉长供需平衡恢复的时间。

石油不仅是原材料，也是资本市场的产品。石油的供需体现在现货石油的交易，油价则更多通过期货价格来体现，因此石油价格是金融市场的重要风向标。作为大宗商品的代表，石油与货币之间的比价就是国际油价，石油的计价、交易和结算大多数是以美元来完成的。在疫情之下，美联储携手世界主要央行进行了大规模的印钞行动，美元超发已经造成了越来越明显的通货膨胀，石油价格上涨意味着石油和货币的比价在发生变化，也就是石油要“捆绑”一部分过量的美元。另外，石油是原材料，上游价格的上涨必然会传导下来，造成下游价格的普遍上涨。油价波动其实也是财富的重新分配，大到国家用多少外汇储备去购买石油，小到每个司机加油多花或者少花几块钱。

石油在人类社会中的角色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虽然这个世界目前依然不能离开石油而运转，但在气候变化、清洁能源、减排等话语之下，石油似乎不再受欢迎。清洁能源、新能源受到资本市场的青睐，这涉及到未来能源投资的结构问题。如果石油依然是能源消费结构中的大头，但是它不能获得投资者的青睐和支持，那必然会造成供需的失衡，甚至引发新一轮的石油危机。知名的能源咨询公司伍德麦肯兹发现，对石油的投资并没有预想的多，石油巨头不愿在石油、天然气等传统能源上加大投资。油价上涨让石油公司获得了大量的现金，这些钱没有被用来投资，而是被用来进行股东分红或者作为现金躺在账户上。美国页岩油的生产没有随着油价上涨而“满血复活”，一是拜登政府并不支持页岩油的生产，而是将清洁能源作为重头戏；二是页岩油的投资者积极性不高，油井的钻探和开发难以恢复，大大影响美国页岩油生产的能力。

也许能源消费结构正处于大转型的时代，石油变成了不受欢迎但又无法脱离的能源，这种观念的变化必然会加剧国际油价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