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燃煤之急”？记者实地探访山西煤矿，50多万煤炭人弃假加班

9月下旬以来，部分省份出现供电紧张局面。多地限电的背后，是全国煤炭紧缺、煤价高企。

煤炭网最新数据显示，截至9月底，秦皇岛港口5550大卡的混煤价格创下了1700元/吨的新纪录，热值5000大卡的混煤价格为1540元/吨，周环比上涨140元/吨。

迎峰度冬，电煤供应前景不容乐观，增加煤炭市场供给成为解决“燃煤之急”的关键途径。不少人心存疑惑：冬天冷了，煤究竟能不能产够？煤价能否趋稳？

作为产煤大省，近期，山西与国内14个省区市签订了四季度中长期煤炭保供合同。其中，2020年由同煤、晋煤、晋能集团联合重组而成的全国最大煤炭企业——晋能控股集团，主要对接广西、江苏、吉林、安徽、上海、浙江等6个省区市，并逐矿落实煤源。

10月4日，时代周报记者就煤炭四季度生产增产计划、中长期合同签署及煤炭运销情况等致函晋能控股集团，但截至发稿时尚未收到回复。十一假期，时代周报记者亦实地走访了山西多家煤矿，发现开足马力、全力生产是普遍现象。

“国庆不休假，电煤紧张，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全力组织生产。”晋能控股集团的一家煤矿负责人石新向时代周报记者坦言，“安全管理压力比较大，领导都必须带队值班，抓紧生产和安全是当前生活的全部。”

一家正在生产中的山西煤矿 时代周报记者摄

一线生产任务重

10月7日清晨，深秋已显露出明显寒意。

一座具有北方特色的工掘楼里，几名身着牛仔工衣，头戴胶壳帽，腰缠矿灯、定位器和氧气自救器，脚踩雨靴的矿工们簇拥落座。这是晋能控股集团的煤矿正给一线矿工召开班前会议。两年前从太原理工大学采矿专业毕业的傅乐被随机叫起，回答跟班队长提出的生产和安全问题。

“特殊时期，三次回答不上来，不允许下井，上岗前尤其不能饮酒。”傅乐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已在数百米深的井下加班多天。“到达工作面后，如果发现设备等存在隐患，必须第一时间向值班室汇报，之后打锚杆、打锚索、挂网、打支架、锚网喷、注浆等，每次工作到升井时，腿都迈不动。”他向时代周报描述着最近的工作。

尽管工作辛苦，但傅乐仍希望下一步可以从掘进队进入综采队。这是他的理想。

“综采队属采煤前线，生产任务重危险性高，是当前完成煤炭生产和增产任务的主力。”一名工作三十年的老矿工程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煤炭由地层深处开采至地面，一般需要通过开拓、掘进、采煤、运输等环节。

黑脸白牙的面孔，是外界对煤炭矿工的初印象。

程功介绍，综掘队矿工每天会通过罐笼深入井下500米左右，乘坐电车、无轨胶轮汽车，步行进入并检查工作面后，启动掘进机组，一段时间的进刀割煤后形成综采工作面。

紧随而至的是，综采队矿工启动采煤机，截割破煤后按规程进行移架，降下液压支架等流程，完成一个循环，俗称“一刀”。

井下热火朝天

煤炭增产保供任务紧迫。在石新看来，落实到生产中，主要是加强设备检修保养，零部件更换，甚至到紧螺丝、滚筒注油等细节。

“为保证煤矿安全生产，完成增产任务，矿领导都带班上岗，如有气体超标、新设备使用等情况必须亲自下井查看。”10月4日，石新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此外，除了每天的早会和下午作业会，石新最近参加的专业会议，包括“一通三防”、地测防治水、顶板管理、智能化改造等也在增多。

过去矿山机械化程度较低，一条皮带3500米，4个皮带工完成皮带运输检修维护测量等工作，从头走到尾需要5个小时。

在智能化改造后，智能机器人巡检一次只需要两小时，对设备状况反馈比工人更加及时、准确。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截至目前，晋能控股集团有18座矿井27个智能化综采工作面实现井下固定岗位无人值守与远程监控，各系统智能化决策和自动化协同运行，智能化装备产能有8900万吨。

“井下割落的煤炭，将直接进入刮板输送机，随后行至设在正巷的转载机，前行进入可伸缩胶带输送机，再进入一系列固定式带式输送机。”程功介绍说，煤炭最后进入井底煤仓，通过斜井提升出井，依靠强力皮带机进入地面运输系统。

石新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整个煤炭生产中，虽然现在有5G等技术加持，但卷入托辊上的线团、主电机灰尘超标等，任何一个盲区都可能付出生命代价，必须要汲取事故教训，多‘回头看’。”

“石新最近特别忙，通常是几天不回家，偶尔很晚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又走了，看着心疼。”石新妻子含泪说，家人不敢打扰他，毕竟比起团聚，安全更重要。

煤厂暂不存煤

今年国庆长假期间，与往年通常煤堆高耸相比，煤矿的煤场存煤很少。

9月中旬，晋能控股集团董事长郭金刚曾在晋沪粤国资国企社会责任论坛上表示，今年以来，面对电煤供应紧张局面，集团准备在全年计划基础上增产2000万吨，同时严格履行煤炭中长期合同定价机制，最大限度提高兑现率。

“保供给，抓生产。”时代周报记者从山西大同多家煤矿相关负责人处获悉，煤炭生产和增产任务已按“一矿一策”原则分解。

具体来看，开采时间较短的煤矿在今年10月、11月均要完成40万吨左右的煤炭生产任务；已经破产的老矿也要完成约20万吨的月任务量，平均一天6000吨。

山西大同一家煤矿的煤场 时代周报记者摄

煤产出来，都去哪了？

“各个煤矿都承担了煤炭保供任务，所以没有存煤积累，产多少运多少。”程功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山西大同各煤矿煤场里原煤通过洗煤厂洗选出精煤后，拉进煤仓中，第一时间通过火车运走。

10月6日，山西风雨交加。这个国庆假期，一家煤矿的煤炭运销人员萧然和他的几个同事非常繁忙。煤仓里的煤炭都需要及时装上火车，拉到北煤南运最重要的港口——秦皇岛港。

“冬天将至，时间紧迫，最近几个月任务重，有时一个月要完成40万吨煤运销量，以往几年分淡季旺季，但今年全年煤炭需求都很高。”萧然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煤量多的时候，需要提前一天晚上打报告，从太原局里调来火车皮。

大秦铁路煤运专线列车 时代周报记者摄

当日，时代周报记者从山西大同一家煤矿运销站内部人士处获悉，近期煤矿主要通过三列煤车运煤。其中一列是105节的大列车，装载的是8400吨精煤，热量最低要达到4500大卡，通过大秦铁路运往秦皇岛港。

其他两列煤车，主要负责运输市内电厂所需煤炭。其中一列53节，将3710吨煤炭运往阳高电厂；另一列50节，将3000多吨煤炭运往山西大同二电厂。

山西大同二电厂隶属国电电力公司，是我国西电东送的主力电厂，主要担负着向首都北京输送优质电能的任务，建厂二十年，年平均发电量70亿千瓦以上。

开往山西大同二电厂的煤车穿过城市 时代周报记者摄

销量大稳价格

煤炭价格是市场关注重点。

9月底，国家发展改革委能源保供稳价督导组在河北省秦皇岛港开展现场督导。督促地方政府加强价格监测监管力度，提醒煤炭购销企业严格执行国家价格政策、依法合规开展煤炭交易、积极承担保供稳价社会责任。

同日，国家能源集团、晋能控股集团、中煤集团三家企业降低了在秦皇岛港口的煤炭销售价格，其中国家能源集团降低20元/吨，晋能控股集团降低10元/吨、中煤集团降低10元/吨。

“现在的煤价，是我1990年干煤炭工作以来的峰值。”10月7日，程功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煤价是决定火电厂成本的核心要素，在煤电博弈中，煤价上涨，火电企业哭穷早已不是新鲜事。他回忆，以前煤价下跌时，电厂掌握话语权，煤堆成山都卖不出去，部分电厂拖欠煤炭款也不是秘密。

此次煤电倒挂背后，也有煤炭行业分析师将煤炭视作不折不扣的夕阳产业。但其实，非碳能源发电供给能力的提升仍需要一个过程。程功表示，今年1-8月，晋能控股集团保供应，煤炭销售量达3.44亿吨。

“尽管进入冬季，煤炭需求和销量增大，但为了稳定煤价，我们不会轻易涨价，现在主要是担保多地火电厂发电，暂不对私人售煤。”石新说。

他还透露，与以往单打独斗不同，现在产销实行统一管理。“各个煤矿将煤炭运送到秦皇岛港口，之后再由集团统派到全国各地。”从销售计划下达，煤炭价格制定、审批，购销合同签订，销售煤款开票结算，到货款回收、资金归集的运销全过程都更加规范。

将煤炭运往秦皇岛港的煤车 时代周报记者摄

同时，为提升保供精准度，晋能控股集团对电煤用户实行差异化管理，每日摸排电力用户库存、日耗等情况，以“一企一策”为原则，优先为库存偏低的用户组织煤炭发运，努力做到应保尽保，精准保供；此外还从源头开展驻矿监管工作，加大现场检查和抽查力度，严禁不达标商品煤外运出矿。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皆为化名）